G20跨境支付路线图的前世今生

最近，有一个词在各种高级别场合、被各种高级别人物频频提到，它就是「跨境支付」。
比如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范一飞九月份在第十届中国支付清算论坛上是这么说的：
目前，全球主要央行和支付相关国际组织对跨境支付的重要性已基本形成共识，二十国集团（G20）将推动跨境支付发展确定为优先事项，制定了加强全球跨境支付路线图。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这个「G20 跨境支付路线图」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

01
跨境支付为什么越来越重要了？

各国中央银行们能达成一致，肯定不是为了帮你省个块儿八毛的手续费，一定是跨境支付的现状已经全方位的不能满足发展的需要了。
这个世界在过去的十年发生了哪些巨大的变化呢？简单说是这样的：
移民数量持续增长：全球移民大约占世界总人口的 3.5%，也就是说每 30 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移民（移民生活或者跨国工作、学习等），过去的十年里，移民数量累计增加了 25%，而且还在持续保持增长。庞大的移民群体养活了一个 C2C 跨境汇款行业。
供应链全球分布：大到一架飞机，小到一杯咖啡，我们生活中有大量的商品都是由分散在全球各个地方的要素聚合而成的，因为价格、品质、竞争等原因，制造商不得不在全世界不断寻找最优解，这就涉及到了 B2B 贸易的全球支付结算。
电商席卷全球：商品流通行业是支付能力的大考场，尤其是电商，本身就是没有国界的，只要价格合适就能全球买卖。为什么说是大考场呢？因为它几乎涉及到了跨境支付的全门类：跨境 B2B 支付（如跨境商品进出口、供应商付款）、跨境 C2B 支付（如平台售卖）、跨境 C2C 支付（如个人售卖）、跨境 B2C 支付（如佣金支付）。
投资/资产布局全球化：全世界已经在和平环境中休养生息了 70 多年，人类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为了让这些财富保持持续的购买力，就必须到全球各地寻找投资或者投机的机会，于是必然产生大量的资金跨境流动。
人口、生产、贸易、资本，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着在全球范围内快速流动，产生了大量的、新的跨境支付场景和需求，于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已经运转了几十年的银行业跨境支付的玩法已经不能很好适应新时期的发展需求，生产力一旦被解放出来，就一定需要新的生产关系与之相配套。
那么你可能会问了，现在的跨境支付方案怎么就不够用了呢？它到底有哪些问题？

02
跨境支付行业现有的问题是什么？
在说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来回顾一下目前跨境支付是怎么玩的。首先明确一下定义，这里所说的「跨境支付」特指银行间的、账户间的跨境支付/转账。
银行间的跨境支付模式是一个自然生长出来的过程，它并不是自顶向下规划出来的，因为「跨境」嘛，大家都不在一个司法管辖区，没人能跳出来指挥所有人，只能通过国际协作。所以显然，最简单的国际协作方式就是商业机构之间的协调，也就是银行们自己玩。
这个自然生长的过程大致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最朴素的阶段：两个银行之间互相设立结算账户（往来账户），Nostro & Vostro，简单说，Nostro 就是我在你那开个账户，存你方币种，Vostro 就是你在我这开个账户，存我方币种。

这个模型非常简单，但是缺点也非常明显，本质上 A 和 B 做了一次双边的连接，假如 A 要连接 100 个 B 这样的对手方，那麻烦就来了，双方之间的数据结构不一致怎么办？互相开 100 个往来账户，且不说管理成本，流动性占用就是个天坑，怎么办？
问题很多，于是模型进化到了第二个阶段，也就是代理行模式。代理行模式的本质其实就是在 A 和 B 之间找到交集 C，然后 A、B 把往来账户都开设在 C 上面，这样一来，往来账户数量一下子就压缩了，管理成本和流动性的成本也就降下去了。

但是，如果 A 和 B 找不到交集 C（比如说小币种场景）怎么办呢？那只能就回到模型一上面去双边互连，可是银行们连着连着，发现自己其实也可以做别人的代理行啊，于是跨境支付模型又变成了多代理行模式：

这个形态就是银行间跨境支付的主要模式，它其实是一个链式结构，链条越长，说明上面的利益相关方就越多，每家都得赚钱，自然交易的成本就很高，同时处理的速度也会被拖慢，最后导致了整个信息不透明。大家可能都玩过传话游戏吧？第一个人说的和最后一个人收到的，可能南辕北辙。
简单说，只要你用过银行的跨境支付，从直观上就能非常明显的感受到：速度慢、价格贵、不透明，且使用起来很麻烦。这些都是主观的感受，那么实际上是什么问题导致的呢？用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讲就是：跨境支付流程中有非常多的摩擦（Friction），找到这些摩擦并且提出针对这些摩擦的解决方案，就是 G20 制定跨境支付路线图的目的。

03
路线图
2020 年在沙特轮值 G20 主席国期间，G20 就达成了一个一致 —— 将「加强跨境支付」作为该期间的优先事项。
G20 的财长和央行行长们要求 FSB（金融稳定委员会）与 CPMI（支付和市场基础设施委员会）以及其他相关标准制定机构紧密合作，制定出一个适合当前世界需要的跨境支付发展路线图，路线图分成三个步骤完成：

• FSB 先找出问题所在
• CPMI 就这些问题提出一些解决办法
• FSB 形成总结报告，提交 G20 审核

FSB 和 CPMI 领了活之后就开始干活了，到了 2020 年 4 月，FSB 发布了一个报告 —— 《Enhancing Cross-border Payments》，这个报告里面比较宽泛的提出了当前跨境支付领域的一些问题，例如：

• 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是不是应该达成合作，共同来提高现有的跨境支付技术？
• 公共部门是不是应该鼓励新兴支付基础设施的建设，比如快速支付系统
• 是不是通过缩短跨境支付链路以降本增效？
• 是不是应该适当的延长本地清算系统的工作时间以提升跨境支付的处理窗口？
• 是不是应该促进机构间通讯的一致性，以提升互操作性？
• 是不是应该推广像 LEI 这样的识别码来提升合规效率？
• 是不是在合规数据采集方面要做一些优化，降低跨境支付服务商的负担？
• 监管制度是不是有改进的空间？
• 是不是有更好的监管工具和手段？
• 是不是应该通过市场手段鼓励竞争从而提高行业整体的水平？

类似上面这些，反正提了一堆比较宽泛的问题和可能的探索方向。顺着这个思路，三个月后，BIS 的 CPMI 交出了一份答卷 —— 《Enhancing Cross-Border Payments: Building Blocks of A Global Roadmap》。
这份报告信息量和质量就非常高了。首先，非常清晰的给出了目前跨境支付存在的问题，也就是病灶在哪里，如下图所示：

跨境支付表现出来的「症状」是：

• 价格高
• 到账慢
• 覆盖面窄
• 透明度差

导致这些「症状」的「病灶」是：

• 数据标准化差
• 合规流程复杂
• 运营时间不足
• 基础设施老旧
• 交易链条过长
• 资金成本太高

怎么办呢？CPMI 对症下药，从 5 个方面一共提出了 19 条改良建议，如下图所示：

其中，A-D 的思路是通过改良现有的机制来促进跨境支付的进化，E 则是一个未来探索的方向，也就是用 CBDC 来改变跨境支付的游戏规则。
A：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应该加强合作，达成一致的愿景

• 制定共同的跨境愿景和目标
• 实施国际通用的指引和原则
• 指定跨境服务的一系列标准，包括数据标准、消息格式、费用安排、处理时间表、错误和异常处理以及争议解决等方面

B：协调监管、监督和监督框架

• 应该协调出一个跨境支付提供商和多币种支付基础设施的监管和监督的统一框架
• 应该协调出一个一致性的反洗钱/打击资助恐怖主义（AML/CFT）规则
• 梳理清楚司法管辖区数据保护和跨境支付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关系
• 构建安全的支付通路
• 促进KYC的数据共享

C：改良现有的支付基础设施

• 要更加重视 PvP 的交收方式，降低外汇交易的市场风险（BIS 说目前还有 60% 的外汇交易都是 OTC 完成的，每天大概 8.9 万亿美元，风险极高）
• 应该增强银行、非银金融机构参与跨境支付基础设施的参与度
• 探索跨各个中央银行的互惠流动性安排
• 延长和调整各国主要支付系统的运行时间
• 实现跨境支付基础设施（即各国的清算系统）的互联互通

D：提升数据质量

• 采用统一的 ISO 20022 消息格式版本（包括转换/映射规则）
• 推进使用统一的应用程序编程接口 (API)
• 推广和鼓励使用统一的身份识别符，比如 GLEIS（Global LEI System）

E：探索新的支付技术、制度和安排

• 考虑新的多边平台和跨境支付安排的可行性
• 促进跨境支付的全球稳定币安排的稳健性
• 加大对 CBDC 的研究和探索

CPMI 提出的这些改良措施，我们就不细细展开了。
随后在 2020 年 10 月份，FSB 将路线图（含具体的落地规划时间表）提交 G20 审核，G20 财长和央行行长通过视频会议核准了《G20 关于加强跨境支付的路线图》。

04
完结撒花

一年后，也就是 2021 年 10 月 13 日，二十国集团（G20）轮值主席国意大利在美国华盛顿主持召开 G20 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会议特别提出应加强非银行金融中介机构的风险抵御能力（说明非银金融机构在全球正在高速发展），要继续落实关于完善跨境支付的路线图，强调全球稳定币的运行需以遵守所有相关法律和监管要求为前提，鼓励相关国际机构继续研究 CBDC 在完善跨境支付中的作用及其对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
打个比方，《G20 关于加强跨境支付的路线图》其实是在 G20 的倡议下，由 FSB、CPMI 等机构给跨境支付行业出的「一剂药方」，至于能不能「治病」，还得看「病人」是否能够遵医嘱按时服药。
天下苦跨境支付久矣，G20 的倡议一出来，世界各个国家的央行、清算基础设施就纷纷响应。比如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两个国内快速支付清算系统打通，便利化跨境支付：

再比如美国的 NACHA、欧洲的 EBA 以及 SWIFT 开始联手打造连通欧美的快速跨境支付体系：

又比如中国人民银行、香港金管局、泰国央行以及阿联酋央行联合创新，用最新的 CBDC 思路去颠覆现有跨境支付模式：

总而言之，跨境支付领域从今年开始掀起了一波新浪潮，金融机构（银行）间联结的市场已经为跨境支付服务了几十年了，也该歇歇了，之后的连接就是支付清算基础设施的连接甚至是央行的连接，新技术、新思路也会推陈出新、百花齐放，在新冠疫情的推波助澜下，非银金融机构的参与度会越来越高，重要性也会越来越强，尤其是在零售跨境支付领域。